趙如蘭教授 (1922-2013)

               Rulan Chao Pian (1922-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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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學者、中國音樂學權威、教育家趙如蘭教授於2013年11月30日在美國麻省康橋家中安詳逝世,享年91歲。

如蘭教授終生獻身於學術研究和教育,其《宋代音樂資料及其闡釋》一書(1967)是經典之作,曾被當年美國音樂學學會評為最佳音樂史著作。另外約60篇有關京劇、大鼓、單絃,花兒,古琴等傳統樂種的論文,是基於如蘭教授六十年代在台灣,和七十至九十年代在大陸,親自背著笨重的照相機、錄音機、錄像機所收錄大量材料撰寫而成。第一手資料的保存固然珍貴,而如蘭教授精細的譯譜,詳盡的分析,深入淺出的討論,是對中國二十世紀中後期所演的傳統音樂重要的見證。

在教學方面,如蘭教授在哈佛大學自 1947年開始在東亞系教導中國語文,1960年在音樂系開講中國音樂課程,1974年躍升為跨音樂系及東亞系之終身教授,1992年退休為榮休教授。多年來教授培育了多位年青音樂學學者,也成了無數未來的漢學家的啓蒙老師並打穩他們的漢語根基。教授的成就早被國際學術界和教育界肯定,包括1990年獲台灣中央研究院選為院士,2004年被美國民族音樂學會選為榮譽會員,更獲中國大陸、台灣及香港多間知名大學頒予榮譽教授或榮譽研究員的榮銜。1975至78年與丈夫卞學鐄教授同被哈佛大學邀請任職為大學宿舍“南屋”(South House) 的“屋主”,是該大學近四百年以來得此殊榮的首位非歐裔教授 。

趙如蘭是中國著名語言學家暨作曲家趙元任先生和楊步偉醫生的長女,原籍江蘇常州,1922年4月 20日出生於美國麻省康橋,適因當年趙元任先生在哈佛大學任教;如蘭兩歲時因趙先生工作的關係在巴黎長住近一年,學會講法語。1925年趙先生攜全家回國,受邀任教清華大學,到各地搜集方言資料,如蘭亦隨父母親在北京,長沙,昆明等中國城市短住。1938年全家再赴美,趙先生先後在夏威夷大學、耶魯大學、和哈佛大學作短期教學,1947年長期留任加州大學。如蘭則定居康橋,在哈佛大學完成學業,包括歐洲音樂史學士(1944),歐洲音樂史碩士(1946),中國音樂史博士(1960)等學位。1945年如蘭和卞學鐄結婚,育有一女卞昭波。卞學鐄原籍天津,1919年出生上海,清華大學畢業,麻省理工學院航空工程系博士,隨後幾十年來留同系任教,研究成果顯著,影響深遠。1989年退休為榮休教授,2009年逝世,享年九十。

如蘭教授與其父及在北美的幾位著名中國學者於1969年創立了 「中國演唱文藝研究會」 (Chinese Oral and Performing Literature, 簡稱 CHINOPERL,直譯則為「中國口傳暨表演文學研究會」), 專注於廣義的口傳文學與表演藝術,及其與中國社會文化關係的研究。如蘭教授亦是1986年創立的中國音樂研究學會 (Association for Chinese Music Research, 簡稱 ACMR) 的發起人。生前一直積極支持兩個學會不遺餘力,更為兩會之精神支柱和學術指導。如蘭教授在1992年榮休後十多年間擱下自己的研究工作,全意協助《趙元任全集》的整理和編緝工作。

如蘭教授致力於研究中國音樂史及現代中國傳統音樂兩大範疇,二者各需不同理論、方法及研究資料。其中國音樂史研究跨足於哈佛大學悠久的歐洲音樂史研究及源遠流長的歷代中國史學傳統;她細讀各藏書庫原始資料,包括哈佛大學燕京圖書館,和日本、台灣各圖書館(當年中國大陸還沒有對外開放)。她對現代中國傳統音樂的興趣把她置身於民族音樂學者之行列;為了搜集資料,她到各地進行田野工作。她是最早在實況調查中應用新錄影科技的民族音樂學者之一,收錄許多傳統音樂演藝於蛻變前的珍貴錄音錄像資料。

如蘭教授遼闊多樣化的研究項目中有一個共同脈絡,就是她對樂譜的研究:記譜、譯譜、樂譜分析、與演奏方式、演奏社會環境等各者的相互關係及所引起的學術問題。例如其中國音樂史的研究,往往涉及精細的古代各種樂譜系統,並將早至北宋的音樂作品用現代記譜呈現出來。其現代中國音樂的研究則在很大程度上聚焦於錄音、記譜、音響及曲目的研究。

如蘭教授的研究思考和成果牽渉到兩個音樂以外的領域,而二者均對其音樂研究的定位與學術思維有頗深遠的影響。其一是她對語言學的探討:她早年在父親的影響下自小耳濡目染語言學,加上自身的努力,及多年教授漢語的經驗,於語言的深層結構有深切的體會和瞭解。她把語言學的理論和研究方法應用到音樂分析裡去,開創出音樂研究的新方向。最顯著的是其重量級論文“西皮流水板裡的曲詞節奏處理” (“Text Setting with the Shipyi Animated Aria” 1972),對音樂和語言有興趣者非讀不可。

如蘭教授的另一個研究領域橫跨語言與音樂之間,亦即其對中國口傳演藝文學的研究。中國人自古重視文字,但是更有豐盛的口傳文學傳統,其中包括日常口語,精簡成語,以至高度精緻的戲劇及說唱。 口傳文學記錄成文後,往往會把口語中的表演及音樂特點隱去;若要全面地賞析口傳文學,則必需審視其音調變化、節奏樣式,強弱高低及音色操弄等特點。 自古以來,口傳文學一直是個人表達和人群交流的重要媒介,尤其對文盲大眾來說更為重要,是廣大人民的文學與藝術寄託。這一點直至六十年代仍未得到音樂學界應有的關注。中國演藝文學研究會的成立,正是確認口傳文學之重要。口傳文學不單其本身重要,亦為研究民間及流行文化不可忽視的重要資料。音樂專家漠視口傳文學乃因其並未被標為 「音樂」,而聽來也不像主流音樂。如蘭教授是最早以音樂學角度研究這類文學的學者之一。語言與音樂在歌曲裡的結合已無異議; 但如蘭教授的研究更指出語言本身已有音樂。

思考靈活、和藹及慷慨的如蘭教授培育並扶持了不少年輕學者,亦啓發了無數朋友。對有幸追隨她左右的學生而言,她不單教導了他們如何當學者和教師; 更以身作則,示範了如何充實、愉快、謙虛、及慷慨大方地生活。 她的家及個人藏書隨時隨地為其學生而開放,長居短住均可。其居所半個世紀以來經常高朋滿座,學生、同事與朋友來作客從不間斷。她與卞先生之好客嘉名遠近皆聞,來客無不懷念在她的書齋、或客廳之火爐旁、或飯廳餐桌上,無休止的討論,經常通宵達旦,其時如蘭教授便會神妙地又捧出各種小吃及宵夜。留在她學生及來客記憶中令人難忘的除了討論的內容以外,更緬懷她如何表達意念、提問、假設、及反証的方法與神采。從八十年代開始,這些討論及聚會發展為恆常每月一次的人文聚會,成為當地著名學者及中國來客發表各種與中國有關課題的平台,即當地有名的「康橋新語」,是如蘭教授與其同事兼膩友,康橋作者/詩人陸惠風,所共同發起、組職、並交替在兩人家中舉行。聚會人數有時多達五、六十人,把如蘭教授家寬闊的大客廳擠得滿滿,名學者大教授亦得席地而坐。談得興高采烈時,教授捧出她煮的一大鍋紅豆稀飯 (紅豆粥)奉客,為與會者養身暖心。

如蘭教授的學術影響並不止於其哈佛教室及其康橋的居所;她為中國新一代的音樂學者拓展了學術視野,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最先到中國講學的西方音樂學者。自1974 年開始,她經常返國。在無數次正式講座及隨意聚會中,如蘭教授為同行與學生介紹了當代西方音樂學及民族音樂學的理論與方法、海外的中國音樂研究成果、及她自己的研究。她不單為中國的民族音樂界帶來了國外的資訊及學術動態,亦為他門帶來了書、錄音及先進的電子器材,慷慨相贈。通過如蘭教授,新一代的中國學者得以知悉當時國外的音樂學術的情況,廣闊了視野。如蘭教授於 2006 年慷慨捐出了全部音樂藏品予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捐贈物品有手稿、信函、筆記、教學資料、相片、七千多件影音資料、十八件樂器及六千多冊書籍期刊,對中國音樂研究和教育的長遠影响將難以估計。

如蘭教授存世的家人有其三個親妹: 中國長沙的新那 Nova、西雅圖的來思 Lensey、麻省阿靈敦鎮的小中 Bella; 華盛頓 D.C. 的女兒卞昭波 Canta 與其婿 Michael Lent,及現居紐約市的外孫女 Jessica Lent。

陸惠風曾有詩一首獻給如蘭教授,得惠風兄允許作為本文結語:

十八如蘭的年華            惠風

你的家是大家的家
牆壁上有詩有畫
桌子上有餅有茶
沙發裡的客人好談話
常辜負院子裡的月和花

你的家是大家的家
這家裡的事
有點像神話
這才叫大家
是寬廣的心靈
容得下許多人吵架

我的話左衝右突
他的論飛揚上下
有時候連笑帶罵
來不及喝粥喫茶
這時候學鐄雄辯的沈默裡
常有你精采的插話

都像是無舵的船
總在你溫厚的笑容中蕩漾

許我在你長春的微笑裡
掬一杯消失中的舊式的溫厚

感謝你    百季如春的友情
祝賀你    十八如蘭的年華

               賀如蘭八十壽    〇二年四月十九日  
 

如蘭教授學生榮鴻曾,林萃青,余少華共書
二〇一三年十二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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